文/呢呢
造化是條細線,和所有人纏繞在一起
《七十三變》裡的傅春妹,是陸天好的母親,也是歌仔戲班子裡纖細柔美的旦角。春妹的前半生像她在戲台上的角色,造化以一種苦旦唱腔般的悲涼,與她的生命婉轉纏綿。
《七十三變》劇照,圖為年長春妹(楊麗音 飾)與孫悟空扮像的陸天好(李家德 飾)。(攝影/柯曉東)
送養風氣裡,女兒做不了掌上明珠,只能做浮萍
春妹在小的時候就因為家境辛苦被送養了。
那是一個涼薄的時代,也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年代。台灣早期,對貧困的家庭來說,女兒的出生並無法帶來歡喜,所謂的掌上明珠並不存在。缺乏避孕觀念的四、五十年前,女兒的出世等同於生活資源的減少,許多家庭選擇將有限的資源投注在能夠傳宗接代的兒子身上,畢竟,生來帶把就代表能把姓氏守牢了。
血濃於水終究敵不過柴米油鹽,為了生活,也為了姓氏的傳承,許多女兒們因此被送養。其實,現在若是回去問家中奶奶、外婆,大概會發現滿大的比例都擁有這樣的送養背景。這一群女兒家,像浮萍,沒有根。有些被送去當養女、有些則成了童養媳。
不是親生的,怎麼疼?可想而知大部份被送出去的女子成長過程充滿艱辛,辛苦活兒少不了她們。
朱陸豪老師童年家族照,左二為朱老師的母親、中間為養外婆。(照片提供/朱陸豪)
春妹這個角色,真有其人,原型便是朱陸豪老師的母親。
其生命的前半段幾乎濃縮了所有的委屈與不幸,她的生命歷程可以說是那個時代女性的縮影。女權在這個時候尚未萌芽,「送養」本身是個莫可奈何,卻又不公平的風氣,背後代表的是:比起男孩,女孩的價值能像物品一般被衡量,是可以被送出去的。
「他天天跟我要,我一個女人家,我能怎麼辦?」
養父母在客家戲班,春妹便也隨新家庭入了客家戲班。春妹、春妹,名字滿滿客家味道,都說客家人特別有韌性,再苦,日子都能死咬著牙過下去。
客家戲沒落,轉行當入了歌仔戲班,不知道是不是生活使然,春妹的苦旦唱得入味。可命運沒有放過她,養母賭博欠債,就把她跟歌仔戲班的卡車司機送做堆。

「他今天跟我要,我不給;他明天跟我要,我不給;他天天跟我要,我一個女人家,我能怎麼辦?」卡車司機都爬上床了,才知道人家是有家室的。未婚懷孕的春妹,甚至被戲班裡的人當作是破壞人家庭的狐狸精。
面對卡車司機的求歡,春妹的拒絕蒼白無果。那個年代,不會有人告訴她們,女人也有性自主權,即使面對的是即將成為丈夫的人,妳不要就可以拒絕。出了事情,被責怪的卻是最無辜的女人。
自知闖禍的養母急忙趁春妹肚子還沒大起來之前,找了個外省仔來「相親」。面對春妹一開始的不從,養母說:「我都是為妳好。」就是這麼句親子經典語錄,輕如鴻毛,重如泰山,集情緒勒索之大成,壓垮了多少子女?也替多少父母的過錯找了藉口?
誰的五指山?誰的唐僧?
當外省仔陸沛忠告訴春妹,自己會把孩子當作親生的一樣疼愛,「怎麼可能?我自己就是領養的。」這背後藏的是多長久的委屈。「被領養」的身分,就是春妹的五指山。

親生父母窮苦,選擇將她送出去;在新的家庭裡大概也沒有獲得足夠的愛;卡車司機不是良人,反使她成了其他人和她自己口中那個「不完整的女人」。春妹的潛台詞就是「我這個女人不值得、也不能夠被愛」,自卑在此時達到了頂點,卻在陸沛忠純粹的一句「妳很漂亮」,潰堤四散。
婚姻的起頭是因著春妹的不幸,卻也是春妹幸福的起頭。或許一開始是將就,可這個外省仔丈夫真的知道疼妻子,也遵照提親時的誓言,寵著非親生的大女兒。成長過程中極度缺乏愛的春妹,輾轉顛簸後,在丈夫身上獲得了一份極為乾淨的愛情與恩義,這樣的情感細水長流直到他們生命的盡頭。

在《七十三變》劇裡,陸沛忠曾自己寫了一本歪七扭八的「陸家限定版西遊記」:取經路上,兒子陸天好演孫悟空、女兒傅天雲演可愛刁蠻的白骨精、裡頭的唐僧則是美麗細緻的春妹。
不過,其實在人生裡,陸沛忠才是春妹的唐僧,他以他的真摯揭開了五指山的封印,溫柔解放了這個傷痕累累的女人。